电影《周处除三害》带来一个典故的再次传播:见于《晋书·周处传》和《世说新语》的这一故事,说的是晋人周处是招人嫌的浪荡子,被乡人与水中蛟龙、山上白额虎一起称为“三害”。后在别人怂恿之下,他下河斩龙、上山打虎,除掉二害之后,发觉自身之恶,从此改过自新。
电影直接把这个故事拿来改编成“犯罪动作电影”,核心创意没变,呈现形式有变,蛟龙和恶虎在片中变成了通缉令上榜一香港仔和榜二林禄和,而位居榜三的“当代周处”陈桂林,则模仿晋人周处,想通过除掉前两害,达到青史留名的目的。在行为动机方面,电影和典故有微妙的差别,周处是在众人怂恿的前提下被动出发的,而陈桂林则是为了证实自身价值主动出击的。当然,两者因为终极目标相同,其行为动机的那点差别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电影中的香港仔身上有蛇的刺青,林禄和背后有鹰的刺青,这是反面人物的典型标志,而陈桂林身上也有两个鲜明的标志,一是手腕上戴的奶奶去世后留下来的儿童手表,二是眉骨处被香港仔用剃刀割出的伤疤,这两个标志其实已清晰地表达出创作者的意图:陈桂林不但备受老人疼爱,还有一颗童心,他的“凶恶”面相,是外部环境造就。可以说,经过这一番“洗白”,陈桂林已经大面积脱离了古典著作中对原型周处的定义,而有了别样的寓意。
用当下眼光来解读,“萌凶”的陈桂林,他的拳脚与枪支,所指向的已经并非他的刺杀对象,而是对自己所处环境与社会的一种反击与抗争。当地的帮派之恶,经由电影中发廊女程小美的遭遇折射,令人顿生厌恶;充满愚蠢、欺骗、邪恶的灵修骗局,则是人心空洞、失落、无望的表现,陈桂林对帮派头子、灵修大师和其死忠粉的大开杀戒,已经脱离了对个体的惩戒,而成为对整体的讨伐。这样的讨伐,使得电影的批判意义得以实现。
从片头到片尾,《周处除三害》都在表达陈桂林的自我净化过程:对程小美的解救、杀香港仔、识破灵修骗局、打电话给警察陈灰投案自首、狱中接受程小美的修面理发……随着情节每进展一步,陈桂林的心灵尘霾便被扫除一片。由此便不难理解,他被戴上手铐后面对无数摄像机会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因为通过这一连串的“大扫除”,他已经回到了正常人的行列,从秩序的破坏者变成了维护者。而影片令人震撼的段落,当属对灵修骗局进行揭示,陈桂林在受骗后接受所谓的“尊者”鞭打时的痛哭流涕,那确实是他最为接近洗心革面的关键时刻,痛悔与救赎也在那刻达到一个顶峰。不过,讽刺与荒诞的是,这样的彻悟,居然是由一个骗子集团所带来的。
《周处除三害》有着对“肮脏”与“干净”的反复类比,作为从“粪坑”中想要奋力跳出来的人,陈桂林几乎使用了能把自己洗刷干净的所有办法,影片留有不少细节来表现陈桂林对于“干净”的渴望,比如,对那枚儿童手表的珍爱,对程小美没有言说的爱意,对陈灰的服从与敬意,乃至伏法时眼神中的坦然,这些“大男孩”式塑造手法,最终让古典著作中的周处成了更具丰富性的当代陈桂林。
与其说观众是被这部电影所谓的“尺度之大”所吸引,不如说影片的内核更具感染人的力量,情节与人物,画面与音乐,这些都是在为影片的内核所服务。如果只看到影片中浅层的表达,而没有觉察到故事最内里的深沉,那么等于没有看见《周处除三害》的改编价值。这部电影的受欢迎,并非因为“噱头”,而是因为人对正义、干净、善良本能的向往。
用最温婉的歌(《新造的人》)来映衬最邪恶的恶,用最直接的报复来破坏与重建,这是《周处除三害》的亮点。同时,影片也存在情节转折方面的一些粗糙,比如陈桂林路过时恰好听见灵修骗局等,但这些缺憾没有给影片整体气质造成太大的影响,在观感的连贯性、表达的深刻性、寓意的延展性等方面,《周处除三害》都有不少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