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黄沙中,男子站在沙丘上眺望,飓风吹动着他的斗篷,下摆飞扬;远处,是正在燃烧的城市;暗青色的天空上,悬浮着一大一小两轮明月……吟唱声起,进攻开始,王子终将复仇。
上映两周的《沙丘2》,正在缓慢迎来它的中国观众。尽管烂番茄新鲜度97%,豆瓣评分8.3,中国票房却不到3亿元,只有《热辣滚烫》的十分之一。虽说这是好莱坞电影在中国整体势弱的一个缩影,但毫无疑问,《沙丘2》是近年来最好的一部太空歌剧,值得一张IMAX电影票。
这是一部“反英雄”的英雄史诗,悲剧是它真正的内核。
虚无的“反英雄”史诗
“得香料者,得天下。”《沙丘2》以一句“哈克南谚语”开头,将观众带回到《沙丘1》结束的时代。
先简单回溯一下《沙丘1》。AG10191年(《沙丘》纪年,意指星际航行实现后的10191年),厄崔迪家族奉皇命从母星卡拉丹迁徙至一个从不降雨的星球厄拉科斯,这里生产宇宙中最重要的资源——香料,这是一种可激发人类大脑潜力的物质,没有它,宇宙公会领航员无法准确定位星际坐标,整个宇宙将无法进行星际航行。然而,这次“星际搬迁”是一个由帝国皇帝和哈克南男爵共谋设置的陷阱,于是,厄崔迪公爵被杀,公爵的儿子保罗开始复仇之旅。
按照一般影片的走向,接下来应该是精彩的“王子复仇记”,主人公获得神功,一路开挂,最终手刃仇人。表面上看,《沙丘2》的确拿了这个剧本,保罗最终迎娶皇帝的女儿,成为帝国新的主人,但事实上,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在166分钟里始终在讲的一个故事是,一个不想成为“神”的人,如何被亲情、仇恨、信仰裹挟,被迫走上一条已知的不归路。从这一点上看,保罗不是“龙傲天”,而更像金庸小说中的“张无忌”,其被周围环境支配的无力感和裹挟感如出一辙。
这也是这个版本的《沙丘》被认为是小说最成功影视化作品的原因之一。事实上,作家弗兰克·赫伯特要写的正是一部反英雄的故事。小说中,他借列特·凯恩斯(帝国裁决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要让你的人民落入某个英雄手里,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灾难。”
这也是为什么电影中保罗一直会看到一个饿殍遍野的未来,并因此拒绝成为那个“英雄”。
第一部刚开始,保罗便对由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在厄拉科斯“播种”的救世主——“李桑·阿尔·盖布”嗤之以鼻,“这是你们姐妹会种下的迷信的种子”。第二部前半段时间里,保罗对自己是“先知”的否认更加频繁,更加直接,而契妮的出现,其实正是保罗“反英雄”心理的投射,对自我的反思与否定,对所谓“信仰”的警惕。
希腊式悲剧故事
但令观众有些无法接受的是,在如此长篇大论的铺垫之后,《沙丘2》进入后半段,保罗却突然接受了自己的设定,并迅速奔赴厄拉科斯南境,喝下“生命之水”,掀起“圣战”。
单从观影效果来看,这里的转折的确显得有些突兀,但在小说中,保罗喝下“生命之水”有一个重要前提,在长期被各种“预见未来”困扰之后,他已经陷入对这种不确定性有些厌烦的境地,而导火索是母亲杰西卡被哥尼劫持的场景竟然没有出现在“梦”中,这让他迫切希望必须“清晰地看到未来”,并将危险消除于发生之前,要想实现这个愿望,只有喝下“生命之水”。
因此,在小说《沙丘》中,保罗的转变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他并没有变,他只是试图依靠自己的“预见能力”对抗圣战的阴影。
悲剧在于,保罗失败了,圣战依然来了。孤独、痛苦始终伴随着保罗,当起义军最终攻入城堡,保罗成为所有人崇拜的“穆阿迪布”时,却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
在尚未被拍成电影的小说第三部里,保罗登上帝位12年间,圣战席卷全宇宙,数百亿人为之丧生,他终究没能阻止圣战。他知道,其实“希望打响圣战的人只需要一个传奇,而他就是这个传奇的核心,即使没有他,他的军团也依然会冲出厄拉科斯”。最终,保罗弃王位而去,成为一名反对“自己”的传教士。
本质上,《沙丘》是个希腊式的悲剧故事:你的任何努力都毫无用处,丝毫无法改变未来,甚至你所做的改变,正是未来的一部分。
尽管剧情有所改编,但电影完全拍出了小说精髓,导演维伦纽瓦曾非常明确地表示:“这部电影是对它(保罗的崛起)的批判,而不是庆贺。这是对于‘救世主’的批判,对来到其他民族中并告诉对方该做什么、该信什么的人的批判。”
女性主义崛起
作为几乎每一个“一生必读书单”上的必选书目,《沙丘》六部曲因其世界观构建、人物塑造哲学意味十足,被誉为“软科幻”的开山之作。与《三体》这样创造出“质子”“曲率飞船”等展现未来一定科技可能性的硬科幻小说不同,《沙丘》情节中更多呈现出的是政治、哲学、宗教、生态、历史等未来社会的运行规则,且六部曲前后时间跨度超过4000年,字数超过170万,将这样一部皇皇巨著浓缩为数小时的电影重新呈现,难度可想而知。
毫不夸张地说,维伦纽瓦版《沙丘》是对小说改编最好的电影版本,其中对女性角色的重塑,颇具时代感。
科幻小说被称为“对未来的预言”,“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则隐藏于不同类型的小说中。比如《三体》后,“黑暗森林法则”成为星球第一生存法则,而沙丘世界的规则,则全部浓缩于开头第一句哈克南谚语里——“得香料者,得天下”(Power over spice is power over all),以资源控制权力,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这也是为什么保罗在获悉真正身世后,对母亲杰西卡说,“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只能是做一个哈克南人”,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做一个“软弱的好人”。
但这也恰恰是契妮存在的意义。《沙丘》第一部出版于1965年,在关于女性的描述上,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烙印,书中的契妮,对于保罗是仰望的,即便在保罗决定迎娶公主时,她也只是默默接受。 但在电影中,契妮是一名独立女性,保罗成长为“弗雷曼敢死队战士”的半个师父,“天选之子”传说的绝对质疑者。多个场景中,当所有人都向“先知”保罗低头跪拜时,只有契妮倔强地平视着保罗。
男女平等,是导演赋予弗雷曼人的现代价值观,而契妮是这个价值观的坚决践行者。她独立于沙丘生存规则之外,对权力不感兴趣,她只有她自己,也只信任她自己。所以维伦纽瓦在采访中说,这个故事真正的英雄是契妮。
契妮的角色变化,也为《沙丘3》埋下了最大伏笔。剧终时,契妮离开了保罗,这个情节与小说出现了巨大分叉。书中,契妮作为保罗的侍妾生下一对双胞胎后死去,而电影中的契妮无疑将有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这将是《沙丘3》最值得期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