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狗阵》成为戛纳电影节唯一获奖华语电影”短暂地上了热搜。从入围到获奖,《狗阵》引发了华语片出海破圈的欢呼,管虎作为第六代导演被电影界频频提及,在商业片盛行的当下展现出一种文艺复兴的破阵之姿。
但关于电影的意义讨论,似乎远远多于对内容本身的聚焦。不同于管虎之前《八佰》这种商业主旋律,《狗阵》鲜有戏剧冲突与台词交锋,充满了大量的空镜头,关于动物的符号意象处处皆是,观众很容易能感觉出导演希望用这些意象完成另一种叙事。这是一把双刃剑,它凸显了电影的复杂与深度,也让节奏变得徐缓沉闷,口碑两极化。
管虎在采访中曾表示,亲身体验了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变迁后,他希望在作品里表现出在偏远地区的人们的生活,探索那些被时代抛弃的渺小个体的生存——“电影讲的是一个‘再上路’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讲,这部电影透出的也是文艺片当下现状的发展与反思。随着《狗阵》的获奖,它自身也成了“文艺片再上路”的最好样板。
失语者:人与狗的一体两面
再上路的前提是停滞,破阵的前提是陷阵。这种对比,成了电影全片的基调。
被困住的,首先是人。彭于晏饰演的二郎,就是最大的题眼。
因为过失杀人被监禁十年后获得假释,二郎的特殊身份,便是困住他最大的障碍:被异化、被训斥、又被教导着要融入主流。被剥夺掉自我后,二郎也一同被剥夺掉了语言。
几乎没有台词,是二郎这个人物设定上的亮点:既凸显出他落魄的际遇与性格,也让关于人物的背景化为暗线,成了观众需要在剧情的推进中找寻拼凑的谜。当观众逐渐发现,如今的失语者曾是热爱摩托与音乐的摩登青年、“是个名人”时,这份对比反差丰富了人物的立体感,也让他的无奈与窘迫更为尖锐。
不过,二郎需要破阵的,并不是针对身份的自我认同,而是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安稳地活下去:警察、同学、旧识帮忙安排工作,但进入巡防队后,二郎的不善言辞、不会喝酒等等拧巴,让他与人群总也格格不入。然而情感,总得有处安放。为了吸引外资建厂,排除危险隐患,二郎加入巡防队抓流浪野狗。在抓捕的过程中,二郎与一只咬过他的黑狗渐渐建立了情感依赖。
这几乎是个当代版的“二郎神”隐喻,电影中的狗,是一条细长矫健的黑色猎犬,恰是哮天犬的原型。神话传说里,二郎神与哮天犬不打不相识,正是因为二郎神把受伤的哮天犬带回家疗伤,一人一狗才慢慢培养出了感情,后来二郎神差点坠崖时,为哮天犬所救。这种相爱相杀、惺惺相惜、互为救赎的对照,也成了《狗阵》里二郎与黑狗的情感参照。
在废弃的空楼角落,二郎与黑狗因为撒尿抢地盘,有了初步的交锋;在荒野的沙尘暴中,原本对峙的他们选择依偎取暖;为了确保没有感染狂犬病,一人一狗一同被隔离时,二郎不忍黑狗被冰雹伤害,试探着将它带进屋内;建立信任后,担心二郎被屠夫伤害,黑狗奋力冲破玻璃……
除去这种双向的陪伴救赎,随着剧情的深入,观众越来越发现,二郎与黑狗,其实就是一体两面。出狱后的二郎拍摄证件照时,被人告知不要笑;办理狗证时,黑狗也被人说着不要乱动。除去这类明示,黑狗的攻击性、孤立感以及对温暖怀抱的渴望,都是二郎自身的映射。而在电影的最后,二郎父亲在医院中昏迷时,悄悄潜入病床的黑狗将掌搭在父亲手上,这么一幕灵性时刻,也透露出默默无言的二郎的内心汹涌。
到底何为《狗阵》?狗是群体生物,有自己的族群,有严格的等级地位。电影的最初,西北戈壁的一辆大巴车,被一群奔驰的野狗冲击倾倒。这种看似狂乱的阵形,是狗群维持自我体系的具现。
当二郎与黑狗的意象统一时,狗阵也就成了人阵:人类的群体里也有等级地位,想要融入其中,就得遵守对应的准则。
电影中有个非常具有戏剧象征的魔幻时刻:天狗食日,世界漆黑,为了观测这一幕,人们纷纷走向戈壁山坡,沉浸在天象奇观中。这一刻,满山的人类与满山的野狗无异。二郎与黑狗的统一,变成了人群与狗群的统一,也暗喻出导演的作者性表达:群体如同围城,想存活,就必须进入;一旦进入,又会丢失自我。每个人就这么在纠结、彷徨中找寻方向,寻求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