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特工队2》:回到过去来疗愈当下,一场急需的心理疗愈

谈到这个夏天表现最好的电影,无疑是皮克斯动画出品的 《头脑特工队2》。(以下简称《头脑2》)。尽管在中国内地影片评价一般,但仍获得超3亿元的票房。截至7月底,电影的全球总票房更是达到了14.62亿美元。这使得该片不仅轻松成为2024年票房最高的电影,还超过迪士尼此前最卖座的《冰雪奇缘2》,一跃成为影史票房排名第一的动画电影。

《头脑特工队2》海报

令人意想不到的影史第一?

在这部动画上映前,皮克斯的一系列作品,无论是迫于疫情改为流媒体发行的《青春变形记》,无声无息的《1/2魔法》,还是反响平平的《疯狂元素城》,要么被批保守,要么被评虽然创意满分,故事却欠惊喜。而在母公司迪士尼流媒体策略失败的影响下,原本备受期待的《光年正传》更是被视为票房口碑双失利的惨败项目。今年5月,皮克斯传出裁员14%,将近175人的消息,似乎让人们对这家先驱型的动画公司信心不再。这次《头脑2》的巨大成功,显然对皮克斯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九年前,Pete Docter编剧和导演的《头脑特工队》在戛纳电影节上首映,赢得了从媒体到观众的一片赞誉,主创团队也包揽了从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到动画安妮奖等一众奖项。时至今日,《头脑2》又是怎样的一部动画片呢?

2024年,这部抛弃多元主义,避开热点话题,单纯讲述小女孩成长故事的作品却引起了如此广泛的共鸣。作为一部电影,它是如何行使心理“疗愈”功能的?我们陷在电影院的按摩椅上流泪,和躺在20倍价格的心理诊疗室沙发上痛哭是否别无二致?影片准确地以情绪风暴为描绘对象,向观众发问:焦虑,是我们无可回避的时代精神背景吗?皮克斯又是如何一以贯之地为我们抚平伤口,整合断裂的生活的呢?

我被我的情绪们无条件地爱着?

皮克斯的制片策略鼓励创作者讲述“你自己的独特经历”。比如《青春变形计》就以华裔小女孩的初潮为题材,细腻地探讨了华人家庭中母女关系;《疯狂元素城》亦扎根于现实,对东亚移民家庭中的家族期待,文化冲突作出切实的描绘。然而,尽管这几部展现多元文化作品有着不俗的制作和口碑,却由于市场反响平平,未能成为皮克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头脑2》放弃了文化上的独特性,回归到观众们熟悉的北美白人中产孩子的成长故事。它回避现实的多元和复杂,将人的挫折和境遇,放置且仅放置在心理学的图景中去讨论。

《头脑》系列的剧情并不复杂,甚至有些单薄。第一部的主要情节是由于父亲的工作变动搬家而引发的心理混乱。第二部则更加简化,主要围绕着一场进入冰球队的竞争展开。寥寥几个事件构成了故事的远景,而现实中的莱利却仅仅充当着故事发生的舞台——真正的第一女主角并不是莱利,而是情绪小人乐乐。她才是需要在故事中完成成长课程的人。而“乐乐”代表的并不是孩子,是一颗隐藏在儿童电影后面,皮克斯式“天下父母心”。

《头脑特工队2》剧照

我们不难看出来,《头脑》中为莱利上刀山下火海的情绪小人们,和《玩具总动员》中为安迪操碎了心的一帮子旧玩具并无不同。影片的主角们生来就服务于主人,爱主人,一切都围绕着主人,即使自身遭到遗弃和损坏,也无法分毫动摇他们对使命的忠诚。

设想一下,在如今动荡和脆弱的人际关系中,充斥着对情感自私的指责和对生活疲惫的抱怨,但在动画故事中,始终有这样一群绝对无私者将“你”放在内心最重要的位置上。他们比父母更尽责,比朋友还忠诚,比爱人更炽热,从始至终至死不渝。不仅如此,一旦你看不到或不需要他们时,他们还会毫无怨言地隐身。就像第一部中最催泪的冰棒,在莱利不再需要这位儿时的幻想朋友之后,他英勇地选择了“自杀”,识趣地永远消失在记忆坟场里。这些积极的保护者,不求分毫回报的无私的爱者,其实正是每个人心目中理想父母与爱人的分身与投射。

影片第一部的科学顾问是来自加州大学的教授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在影片上映后,他在自己的网站上写了一个给父母们的指导建议,以莱利一家为例,让父母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和孩子的情绪。艾克曼所写的 ,是一份给父母的指南(A Parents' Guide)。这恰恰说明,其实皮克斯动画的真正受众并非孩子们,而是备受情感困扰和折磨的成年人,以及试图理解和做好自己工作的父母们。

所以我们不难看出,乐乐和忧忧以及其他情绪,不仅是“我的情绪”,还是“我的完美父母与爱人”,是绝对爱的具身化形象,是我们即便不曾在现实中遭遇,却依然渴望的关于爱的信念。

而电影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第一部中,有这样一个有科学依据的情节设计:冰棒和乐乐在冒险的路上,不小心打翻了两个装着卡片的箱子,其中一个写满事实,另外一个则写着虚构,冰棒满不在乎地把两类卡片混合起来重新装箱说:反正我们本来也常常混淆它们。

这个情节很好地说明,观众会混淆事实和虚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电影固然是虚构的,但故事激起的情绪反应却是真的,看恐怖片会受到真实的惊吓,看温暖的故事会受到相应的感召。于是,通过故事被植入的信念也可以是真的。尽管关于永恒之爱的神话早就破产,但在科学前提下被重新解释过的爱,却顺理成章地在观众们充满焦虑和痛苦的心中种下了一棵正面的信念树。对爱的接纳,在这里最终作为一个认识论的问题,并得以解决。

于是,我们恰恰是在同步观看自己如何被说服的过程中,获得了对爱的认识,通过虚构的经验,不可理喻的痛苦变得可以被梳理,被解释,被认识,被安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皮克斯为我们四分五裂的现实提供的,不是对虚幻尘世幸福的许诺,而是借助银幕进行的大型公共心理整合服务。这也是皮克斯自《玩具总动员》以来,一直未曾丢失的创作法宝。

更有趣的是,如果我们留心,会发现它看似与现实冲突和尖锐的意识形态无关的故事,却有意无意透露出远比爱的承托更为残酷的现实隐喻。

《头脑2》是皮克斯用扎实的认知行为疗法(CBT)心理学学说,完成的一次对过去的怀旧,对现在的抚慰和对想象中的未来的召唤。不难想象,当我们在影院听着一声声重复的“我不够好”,在僵直的焦焦脸上认出自己的表情的时候,每个人这时恐怕都会感觉到,有一双忧郁的小蓝手,轻轻地放在了我们千疮百孔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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