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平原上的摩西》《漫长的季节》等影视剧的热播,东北正成为大批观众关注的焦点。在此之前,双雪涛、班宇、郑执、杨知寒等东北作家掀起的写作浪潮已经让这片土地被读者视为心目中的“文学热土”,近年来,东北作家们的作品也多次被改编,其中有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和《刺杀小说家》、班宇的《逍遥游》、郑执的《生吞》……
就在刚刚过去的院线暑期档,郑执的短篇小说《仙症》被搬上银幕。电影由顾长卫导演,葛优和王俊凯主演,片名改成了《刺猬》,“刺猬”正是原著和电影里故事的发端——车流拥堵的街头,大姑父王战团正指挥一只刺猬过马路,这一幕正好被名叫周正的“我”撞见。
从指挥刺猬过马路这幕就可以看出,王战团这个角色有些特殊。王战团出生于1947年,19岁参军,因为一场运动变得不正常,他先是离开部队,再早早从工厂退休,不用上班,没有人管,小说里对他生活状态的描述是,“大部分时间里,他每天在家附近闲逛,用我大姑上班前按日配给的零花钱买两瓶啤酒喝,最多再够买包鱼皮豆。中午回家热剩饭吃,晚饭再等我大姑下班”。
王战团的“不正常”很有限,他只是无所事事,在行为举止上偶尔有些怪异,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他被周正妈看作疯子,必须时刻跟周正保持距离。他是周正奶奶口中的累赘,拖累了周正大姑一家人,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而在大姑看来,王战团绝对不能被送进病院,承认他有病就等于承认这个家有污点。为了解决王战团的不正常,大姑请过神婆,给王战团喂安眠药,直到最后才不得已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故事所呈现的便是一个略微偏离正常生活轨道的人如何在遭受非议的同时,被周围人用各种方式往回拽,因为不被视为健全的人,他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故事里,看上去唯一能跟王战团相处的周正同样是他人眼里不正常的那个,因为自幼患有口吃,周正被同学歧视,被父母拉着尝试各种办法,“在石景山的一间小诊所里,舌根被人用通电的钳子烫煳过,喝过用蝼蛄皮熬水的偏方,口腔含满碎石子读拼音表,一碗一碗地吐黑血”,口吃并未好转,反而导致周正成绩下降,多次留级。
原著里,郑执没有刻意强化王战团和周正之间的关系,并不试图营造一对边缘人在抱团取暖中对抗外界的励志感。这个以周正视角完成的叙述里,他对王战团有着更幽深和复杂的感受,这之中有像其他亲人表露出的疏远,有可能基于共同的“不正常”而来的吸引力,“我似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驱使……独自来找王战团”,对父母所作所为的恨也可能是周正跟王战团站在一起的缘由,这种对父母的恨进而延续成周正对自己的恨,“我恨这个家,恨我爸妈,恨我自己”。面对王战团时种种难以疏解的感受让周正矛盾的内心世界得以显露,他想要接纳自己,但时常又陷入自我厌恶。
小说里,王战团用“卡住”一词形容他的生活状态,“我卡在节骨眼儿了,全是灰”。但比起王战团在应对他人摆布时的坦然,甚至有时假装糊涂,周正似乎才是真正被“卡住”的那个,他表现得更愤怒、更敏感,当想要挣脱的姿势变得强烈时,他在“卡住”的位置上就会更痛苦,他的“卡住”是既不想被当成王战团一样的人,又不知道成为怎样的自己。
这也是小说和电影最显著的区别之一。电影里,一起频繁相处的周正和王战团变成了彼此支撑、对抗外界的同盟,少年在面对另一个跟自己相像的人时幽深的内心就此被抹平,他显得不那么“卡住”,他也在电影的里收获了一个逆袭般的光明结局,成为一名周游世界的海军。他不仅变成了正常人,而且算是正常人里“爬到尖儿”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