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被“卡住”的人最终选择了不原谅

在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金爵奖之后的两个月,在影迷的翘首期待之中,赶在暑期档的尾巴,电影《刺猬》上映了。

本片导演顾长卫曾经为《红高粱》《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等多位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作掌镜,转型当导演后,他连续拍出《孔雀》《立春》《最爱》三部被誉为“时代三部曲”的文艺片佳作。

在电影《刺猬》中,顾长卫仍旧在视觉呈现上展现了其独到之处,依然保留着他对镜头与画面美感的执着。大量倾斜的镜头语言,仿佛暗示了整个世界观的失衡。

我们再也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了

《刺猬》改编自郑执小说《仙症》,郑执和班宇、双雪涛并称“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作为东北伤痕文学的代表,他们笔下的东北好像一直是冬天,下岗潮里充斥着荒诞与真实,在萧瑟的院子里、高大的烟囱下,随着潮水涌动的工人们唱出最后一曲工业黄金时代挽歌。

电影中,葛优饰演的王战团因早年遭遇变成家人口中的“魔怔”。王俊凯饰演的周正是王战团的侄子,他从小总被家人告诫远离姑父,他自己也因口吃和糟糕的学习成绩与周遭格格不入。影片通过周正的视角,讲述了两个被生活“卡住”的人共同寻找出口的故事。

事实上,电影对不少原作中的情节做了更柔和的处理,以“我们再也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作结,表达的是美好希冀,但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能卡住人的东西太多,相比原著,电影淡化了其时代背景下的不可抗性因素,转而聚焦个人的挣扎与反抗,核心矛盾大多成了偏见之中人的成长。

偏见贯穿了影片始终,对王战团是“异类”的偏见,对周正口吃的偏见。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王战团女儿王海鸥的男友李广源,是一个30岁,离过婚,常年混迹舞厅的男人。海鸥母亲得知后的第一反应是:“海鸥完了。”甚至要以命相逼阻止二人在一起,但当得知海鸥已经怀孕,生米煮成熟饭,一家人最终向偏见妥协。

在影片并不多的后续镜头中,李广源显得有礼、勤劳,甚至颇有知识,与王海鸥在一起后,他的爱好也从去舞厅变成了练“太极鞭”。

电影中,理想的破灭让王战团变成大家眼中的“不正常”,有些遗憾的是,因为淡化了时代背景,王战团的转变缺乏了一些说服力与无力感,而电影又为王战团的很多异常行为添加上合理性,让他显得更“仙”而不是“症”,比如他以大葱当“翅膀”从屋檐上跳下来的情节,在原著小说中被描述为一场没人刺激下的旧病突发,而电影则把这种行为归结为王战团的一种“自证”。

另一方面,王战团棋艺高超,可以不看棋盘边读书边下棋,像阿城笔下的“棋王”,也可以像“阿甘”一样,跑步追上自行车,游泳淌过大江大河,然而在其他人眼中,他仍旧是不健全的,他和周正的不健全,是不管医院还是求神问卜,都治不好的“仙症”。

葛优演技的“另一座高峰”

光是听这些对于王战团的描述,大家都可以感受到其形象的复杂性,年近七十岁的葛优贡献出的表演实在令人称道。他时而要演绎幽默热情,时而又要一蹶不振,时而正常、时而疯癫,葛优的表演抓住了其中的平衡,成功塑造了一个立体而让人印象深刻的形象。

当他坐在高耸的烟囱上,看着女儿的婚车缓缓驶过,涕泪横流,这是一段原作和剧本中都没有的哭戏,但葛优的演绎让人心头一紧,在那一刻,他就是王战团。

虽然这种对比不大公平,但葛优的演绎确实让与其对手戏颇多的年轻演员王俊凯显得很稚嫩。

葛优与顾长卫上一次携手还是30年前,1993年,葛优刚演完《活着》中的富贵,这部电影后来成为他表演生涯最重要的转折之一,也是在同一年,顾长卫作为摄影师与葛优一起在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中首次合作。

在《刺猬》的线下见面会中,回忆起往事的顾长卫说:“《霸王别姬》在戛纳拿了金棕榈。第二年葛优凭借《活着》在戛纳又拿了影帝。《刺猬》里葛优演的王战团也是教科书级的,我觉得是葛优演艺生涯的另外一个高峰吧。”

有刺,才能成为刺猬

时代是王战团的牢笼,正如家庭是周正的牢笼。但电影的闪光之处,是给了他们“反抗”的机会。小说中的“我”因为“认罪”而不再被“卡住”,规训碾碎了“我”的一部分,让“我”终于没有成为下一个王战团,而是成为被社会接受的“正常人”。

多年后当“我”置身凡尔赛皇宫中,和斯里兰卡的一片无名海滩上,感受两阵相似的风吹过,逃离了规训和家乡的“我”此时意识到,“从此再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

而电影中的周正在一次次的规训中选择了“反抗”。自愿进入精神病院的王战团站在窗边,偷偷把药物碾碎,这也是反抗,正是因为反抗,电影为王战团塑造了一个更理想主义的结局。

与此同时,电影没有展露的视角是,周正是如何治好口吃,考上大学,成为一个众人眼中的“正常人”的?

通过电影,我们唯一能知道的是,八年后,当他回到家,母亲对他说:“当年,你差一点就成了王战团。” 周正说:“我就是王战团。”刺痛中的母亲像是恍悟什么似的问:“你能原谅我们吗?”周正回答:“我不原谅。”

乍看之下,电影的改编似乎削弱了现实感,但若结合小说,这段对话或许成了一个出口。作为原著作者的郑执,也是电影的编剧之一,周正的不原谅,是为自己、为王战团,也是为原著中的“我”。

面对家庭、社会乃至时代的目光,个体该如何在主流叙事中寻找“自我”?在电影中,片名中的“刺猬”,既是被王战团吃掉以为能给自己治好腿的“神药”,也是被请来治病的“大仙”。但刺猬,也是王战团和周正们,刺是自我保护的屏障,拔掉了刺,就会变柔软,但正因为有刺,他们才是真正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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